五
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磨叽。孙立本到后来也不解释了,假装困了要睡觉。黄小菊说咱也别闹明天一早我跟你去大汤泉,一会儿我要去我妈家还有事呢。孙立本躺下就打呼噜,黄小菊过来说别装啦是猪也得翻个身才睡着。孙立本坚持不动,黄小菊又等会儿,自言自语:“真睡得着,没心没肺。”给孙立本盖盖被就出去了。
天赐良机,孙立本立刻给小马打电话:“怎么样?你那事办完了吗?”小马说:“您那头办完了?够快呀。我这不行,她看什么破电视剧,又没劲又特长。”孙立本说:“我有紧情况,必须马上回镇里。”小马小声问:“不回不行呀?我媳妇喜欢早上办。”孙立本不容分说:“提前干,早干早省心,我这就奔你家走啦,楼下见!”
月色很好,月儿将圆,金灿灿明晃晃高高悬在深黛色的夜空中。县城高楼林立灯光闪闪,街灯宛若长龙,把河水映成了一条银带。孙立本感慨:多好的生活,当他妈这个破官,都没心情享受了。到小马家楼下找着车,左等不见人下楼,右等还不见下来,想按喇叭没车钥匙,拍拍汽机盖子哪里,坏啦,汽车防盗器嗷嗷叫起来,楼上立刻就有人喊:“有人偷车!”
还不错,头一个跑出来的是小马。小马系着裤子说:“多悬,楼上那家有弹弓,打坏一个了。”俩人开车就上路,孙立本闻闻说:“咱这车里怎么有股子烂菜味儿?”小马说:“我没闻出来。”孙立本又说:“那事,对不起呀。”小马说:“没事,明后天还赶趟,能补种。”又问:“到底出了啥事,这么急?”孙立本心想也别瞒了说:“我说走嘴了,把梁红玉怀孕的事说了,我媳妇要跟我来镇里,这可咋办?”小马说:“那事您还当真?要那么容易就怀上,我这干啥还费这么大劲。”孙立本说:“问题是,万一她真赖上了我,我连个证人都没有。”小马说:“早知道,说姓白时给她录音。要末,除非咱让她改口……”孙立本笑了:“对对,我看出来,其实韩书记挺喜欢梁红玉的,咱想法让说姓韩。”小马一加油门:“我看可以,回去就办。”
公路前方警灯闪闪,不少警察围着,出事故了。小马眼尖喊:“宝马535,邝书记的车!”孙立本喊:“赵小凤!”
二人跑过去,现场惨不忍睹:就是下午才挖的那条沟,有半尺深,看来宝马535根本没减速,车子颠飞起来,一头撞在路树上,碗口粗的树都断了,车前脸整个完了。120的医生抬着人过来,孙立本上前看,正是邝春丽。小马喊:“邝书记!”邝春丽满头是血,强睁开一只眼,看出是孙立本,挣扎着说:“后、后、后……”孙立本喊:“后排还有一个人。”抢救人员过来说车里就她一个人。孙立本说不可能,也许甩出去了。众人就找,救护车等不及开走了。又过来辆警车,下来两位穿便装的,问找什么呢?说还有一个。问谁说的?指孙立本。便装说我们是市督导组的,你和邝是一起的?孙立本说:“我们白天在一起来着。”
“噢,乡镇书记。”
“镇长,临时主持全面。”
“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人。”
“刚才她说的后边。”
“她说的?来人,把后备箱打开!”
撬开后备箱,几把手电照着,内里一个老式提包,拉开拉锁,除了督导组的,旁人都不由地喊:“钱!都是钱!”满满的钱呀,应该是十万一捆,砖头似的码着。孙立本这才明白,邝说的是后备箱。他本能转身要走,便装说等会儿走着。孙立本两腿发软说:“领导,有事啊?”
“不是领导。能不能也看看你的车。”
“可以,可以。”
小马面有难色,孙立本说快给领导打开。便装用手一按说,非常在行地说挺沉呀,问:“里面是什么?”
孙立本说:“里面?不知道。”
便装说:“现在说,跟一会儿打开再说,情节可就不一样了。”
孙立本问小马:“什么呀,这么沉?”
小马说:“是给你.……”
便衣喊:“停!别递话!”
立刻叫过人来围住,后车打开大灯,不许旁人靠近不许说话,还有人控制住孙立本。在刺眼的灯光下,箱盖猛地掀起,里有两个大塑编袋,众人惊呼:“有货!大家伙!”
“抬下来!”就往下抬,袋口突然开了,呼噜噜滚出不少大土豆子,再抬那袋子,也是土豆,怕钱在下面,全倒出来,还是土豆。再翻,端出一纸箱圆白菜,都烂了。孙立本说:“我说有烂菜味,你还说闻不着。”小马说:“啥时搁的,都忘了。”孙立本说:“少说也有半个月了,熏死人了。”便衣等人看看,捂着鼻子乐了,又看车里又看他们随身的东西,小马那会儿着急,外衣和钱包都落家里,孙立本总共才有八十多块钱,有人问:“就这些?”
小马说:“不少了。这俩月没见他超过五十。”
人家问:“卡呢?”
孙立本说:“工资卡?在媳妇手里。”
又问:“那还抽中华?”
孙立本恼火:“惭愧,假的。”
有人过来耳语,然后说:“大汤泉孙镇长吧?”
孙立本说“正是。”
人家说:“你才到镇里不长,要好自为之,别犯糊涂。还有,公家的车是拉人的,不能当货车使。快走吧。”
要走,警察喊把土豆拣走别影响交通。孙立本来气说留着填沟吧。警察说出了事故你们负责。俩人只好拣,弄了一手一身土,孙立本说这人民警察也不说帮咱一下。小马小声说快拣吧,咱车牌是假的。
上了车,孙立本说:“你可真行,要送我去‘五一四’呀!这土豆子怎么是我的?”
小马说:“你忘了,那天到村里看见收土豆的,您特欢喜,说这土豆太好啦,我就给您弄两袋子。”
孙立本说:“我还说你媳妇长得太好了。”
小马说:“我媳妇再好,也好不过您媳妇,好过梁红玉。”
孙立本心神恍惚若有所思。
明月将圆,星光相伴,红烛残影,午夜销魂。轻车熟路,转眼回到大汤泉。这里如今已不再是穷乡僻壤,而是旅游宝地不眠之镇。孙立本喜爱历史,一看这影色,先想大唐盛世长安秋夜李白醉酒,忽又冒出邝春丽满脸是血小钱夜色墨镜,又想起梁红玉金山击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哟哟,全都他娘的乱套了。后来不知从那里飘来一曲皮黄,凄凄婉婉,一时就弄得孙立本辨不清是在楚汉还是在宋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进了“一朵红梅”,孙立本不饮先醉,喊:“拿酒来!”
梁红玉应声迎上前说:“是孙镇长呀,您来了,怎么这一身土?翻地去啦?”
孙立本说:“我翻沟去啦!”
梁红玉说:“快去洗洗吧,现成的水,还是那个池子。”
孙立本心说我倒霉就倒在那池子上,他说:“不洗,就这么喝酒!”
梁红玉说:“痛快!我陪你!”
孙立本坐稳了,心里反复叮嘱自已说我可是一镇之长,好一阵,.找着了感觉,然后单刀直入问:“梁老板,我听马主任说,你身子、那个、有什么了,还说是姓孙?”
梁红玉乐了,斟上酒说:“姓什么不重要,镇长您先喝一盅。”
孙立本心想酒壮怂人胆:“好,咱们干一盅。”
梁红玉说:“够意思,哥哥,再干一盅。”
孙立本说:“大妹子,服气不?咱俩再干俩。”
梁红玉说:“俩不行,连干三个。”
立刻俩人就较上了劲,连着喝了十多个。小马都看傻了。孙立本说小马你咋不喝,小马说我不敢喝我去找个人,起身跑了。结果,梁红玉先喝得不行,哭了,拍着孙立本的手说:“大哥,不是妹子要坑你,妹子命苦呀。你妹夫开车撞死了,我一个人带个孩子,操办这店不容易。多少人打我的主意,我能抗得住,为这,他们送我外号:抗日女杰。可你们镇里吃我,我抗不住呀……”
孙立本说:“你、你抗不住不行呀,咱八年抗战都胜利了,你也得胜利。干一个!”
梁红玉说:“干。对,我,我也胜利了。我就养他一个小乡镇干部,一生下来就带个小纱帽翅。”
孙立本说:“那不好,要生就生个公仆。公仆,你懂吗?”
梁红玉说:“公母,这我还不懂?咱俩就是公母,一公一母。”
孙立本说:“完了,没文化。算啦,我问你,干啥姓孙?”
梁红玉说:“孙悟空能耐大。”
孙立本说:“如来佛能耐更大?”
梁红玉说:“和尚不许生孩子。”
孙立本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来,干一个。古来就有花和尚,当然不是鲁智深。水浒传你看过吧,病关索杨雄他媳妇,就跟一个和尚好,那和尚天天夜里在街上敲木鱼……
梁红玉笑了:“干。一敲,两个人就接上头。”
孙立本也笑了:“你咋知道?有人跟你敲过?”
梁红玉说:“我娘家村有个媳妇,跟一个磨剪子的就有这种暗号。”
孙立本说:“干。拉倒吧,敲剪子?”
梁红玉说:“你没干,干了。敲他的条凳,梆梆梆三声,就是后半夜三点。”
孙立本哈哈笑:“行啊?敲两下就是两点呗。喝,光说我,你也干了。”
梁红玉笑:“干、干。真聪明,不亏当乡长。你、你敲几、几下?”
孙立本说:“我、我敲、敲十、十八下。”
梁红玉说:“那,那就是明天什么时候了……”
韩大平推门进来,红头涨脸地说:“啥事呀,小马非让我过来。你俩唠得挺欢呀,那你们接着唠吧,我那边还有朋友没喝完呢。”
孙立本说:“别走别走。她说她肚里孩子姓孙,我看不姓孙。”
韩大平问:“姓什么?”
孙立本说:“我说姓韩。”
韩大平说:“快拉倒吧。还是姓孙。”
孙立本说:“姓韩。”
俩人呛呛了一气,后来说问她姓啥,一看,梁红玉没影了。孙立本酒劲消了些说:“这屋有摄像吗?”
韩大平说:“没有,全镇摄像头都在我心里装着。”
孙立本说:“你也得装点老百姓,别光装那玩艺。”
韩大平说:“可没少装,现在老百姓不是以前的老百姓,懂法,敢访,咱肚里地方窄,装不下了。”
孙立本说:“那也得装,也别光装酒肉。”
韩大平说:“那你这儿不是也装酒肉。”
孙立本鼻子一酸说:“你知道我刚才都遇见了什么啦?”
韩大平说:“遇见什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孙立本百感交集,不知从哪说起:“我、我、我他妈的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