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小小说)
柳溪小樵
半蹲着的王向嘉停止手里的活计,抓着身边的脚手架,费劲地站了起来,他那已经没有弹性的膝盖咯吱咯吱作响,瘾瘾肿涨僵硬的疼痛变成针扎一样的痛,膝盖被刺痛的神经立即传遍全身,令王向嘉浑身一哆嗦。那抓在脚手架上粗糙宽大变形的大手上的指关节象算盘的珠子一样,异常突起,略显笨拙的它们这些年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灵活。
王向嘉伸了伸他那如铁板一样冰凉僵硬的老腰,站在二十多层楼高的脚手架上,头有些晕。王向嘉闭了一会眼,然后睁开。对站了三十多年脚手架的他,这段时间才觉得自已真正是老了。他望了望周围的工友们,大家都不停地伸腰弯腰,抬头低头两手忙碌着,没有人留意他。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家乡的老酒——山庄老酒,这是他喝了几十年的老酒。他用另一只宽大的袖子遮挡着,快速地往嘴倒两口,熟练地拧上盖子把瓶子塞进怀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用挫一样的手背擦了擦那干裂的嘴唇,王向嘉听到了一种沙纸蹭墙的沙沙声。这山庄老酒就是好东西,两口下肚,就象接通电流一样,温暖舒服即刻传遍全身。
王向嘉巴哒两下刚被酒香浸得湿润的口腔,那股酒味混和着酸腐的味道跑了出来,王向嘉使劲地吸了两口气,再次把满嘴的酸味喷了出来。这段时间,王向嘉总是觉得嘴里有股酸味,连自已都闻的到,他觉得这与自已的胃病有关,三十多年风餐露宿,冷热不匀自已落下一身的病。值得欣慰的是自已一儿一女不但大学毕业,而且都有了自已的小家庭,孩子们常常打电话让爸爸不要再辛苦了,他们会让爸爸妈妈有个幸福的晚年。王向嘉知道孩子们孝顺,但他们都刚成家不久,还有年幼的孩子。儿子的住房贷款还有几十万呢。虽然儿子和儿媳妇一个月加起来也三四万元,但大城市的花费大,自已想用这把老骨头再熬几年,为儿子还部分贷款。
今天一大早儿子打电话下最后通牒,如果这几天他不回去,儿子和女儿请假来工地上接爸爸回家。儿子说,爸爸你要是闲不住,回家我给您买几头牛养着,或是买几十只羊养着也行,再说现在国家对农民有很多优惠政策,国家给些钱,我和妹妹再帮你掏些。养牛养羊也不比这挣的少,还能和我妈做个伴,您老了,我妈也老了!我和妹妹离家远,不能常回家,您和我妈还能互相有个照顾!
王向嘉知道儿子说的在理,但面对着这高楼林立,马路如织的城市,辞掉一干三十多年的泥瓦工,王向嘉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从打地基开始,一层层垒到几十层的高楼,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远远望去,地面的车流像甲壳虫一样在爬行,人群像马蚂蚁一样在蠕动,王向嘉很有成就感,自已虽然不是城里人,但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耸立在一座座崛起的现代化城市里,是由自已和千千万万像自已一样的农民工建设起来的。
王向嘉想自已老了,该回家了,落叶还知道归根呢!抬眼远眺,东北的天际,天山相连处,就是自已家乡的方向。人们都认为农民工远离家乡多年,亲情淡了,乡情远了,但王向嘉知道,农民工把亲情乡情都揣在心里了!
这些年他无论走多远,家乡都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系着他的心,他知道那就是乡愁!每每在外地想起自已的家乡,他的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都会涌出一股股暖流:
光秃山上那如纱如幻的白云,辽河源头那潺潺流动的溪水,马孟山上那碧绿荡漾的野草,万紫千红争相斗艳的山花,被山风袭来,它们翻涌着彩色的浪花,翩然起舞!家乡那山岭连绵群山怀抱,成片成片的森林里的各种野山菌味道鲜美,树上各种小鸟委婉悠扬的清唱,还有那些一见人就跑的无影无踪的小动物们!还有那翠柳依依,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就象电视的屏幕时常在王向嘉的脑海里一幕幕闪现!
王向嘉想,一会休息时,打电话告诉儿子不要来接他,明天他结了工钱就回家!
2016年1月12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