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坟•杀人场 作者/郭电申
坐在窗前，可以望到南山，南山脚下有一座馒头一样圆顶的荒坟。它被掩在一片尺高的野草里，多少年多少年没人填土烧纸，砖磊的坟门早已脱落，墓碑被谁拉去磊了猪圈……
这就是义士坟。
义士坟和二奶奶的坟离的很近。五姐还没出嫁，年年腊月年根，都会领着我和小弟去上坟。顺便，她会给旁边的那座坟点上几张草纸，默默道道。
我就问，姐，这原来就没几张，为啥还要给他？他是咱亲戚吗？五姐目光沉静：都是孤魂野鬼，可怜啊！
一阵风，树叶哗啦哗啦响，纸灰带着火苗飘起老高，五姐边拍边说：大老爷们的，你慌啥？慢慢捡。钱少，划拉干净的啊。我们小哥两个以为五姐见到了鬼，抱头逃跑。五姐哈哈大笑……雪地里，风儿打着璇儿过了梁岗……
五姐说，义士坟里自然埋着忠义之人。然而，父亲却不以为然：就一彪子，少心眼，不过是替人家挡了子弹。
这里有一个故事。
刘德，大地主，雇农十余户，家财万贯。顾小小，十八九，毛头小子，母子相依，家境贫寒，因与刘德多少有点亲戚关系，会打几路拳脚，还能使枪，深得刘德的喜爱和器重，请来护院。
某年，塞外大旱，蝗虫遍野。秋天到了，庄稼收回来打吧打吧，还不及每年之十分三四，百年不遇的灾难。刘德没法，只好少收些租子，剩下的等待来年。即使这样家家也存粮不足，日子过得艰难。
次年，夏秋之交，玉米拔完骨节，正在灌浆，饭桌上就已青黄不接，野菜树叶都被拿来充饥，土豆核桃大小，正长着个儿就被扒出吃了。这个节骨眼上刘德开仓借粮，讲好升出斗还……
这年，山里慢慢的出现了匪患，打家劫舍，哄抢富户……消息传来，刘德的心日日悬着。顾小小枪不离手，昼伏夜出，殷勤巡视。然而，好久无事，大家慢慢放松了警惕。一天，家里捎信说母亲病了，小小向刘德请假。刘德想，两家相距不过二三里地，一去一回也就喝盏茶的功夫。临走还给他拿了两块大洋。
仿佛有了灵通，小小一走，刘家就被砸了明火。夤夜，狗被毒死。四五人开门涌入，撬开了后院的粮仓……
声音惊动了刘德，枪被小小带走，两手攥空拳，歇斯底里的喊。几个长工也跑出来，咋咋呼呼，却谁也不敢向前……
一人断后，土匪扛着粮食按次撤退。出了大门，断后的那个人几乎和赶回的小小碰了个对面。
黑夜里两个人同时搂火，枪声沉闷，然后就恢复了平静。灯球火把出来一看，小小躺在地上，被打中了胸口，血淌很多，一会就死了。土匪自然也伤的不轻，他被小小打折了一条大腿，第二天大早，乡警过来，沿着血迹在一条大沟里抓到了。
顾小小被埋在了村前的荒地里，因为他为主人而死，还有点奋不顾身的意思，地方政府十分敬重，给他的老妈发了五块大洋的抚恤，下葬之后，坟前立了一块石碑：义士顾小小。
土匪可没这个待遇，先是审讯，一言不发。老虎凳辣椒水，问出了一句话：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最后他被拉回刘德院外。听说了，很多人饿着肚子过来看热闹，那人和顾小小年龄相仿，浓眉大眼，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血丝子一道道的挂着……
刘德命人将他拖拉到两个村庄之间的一块空场。空场是个风口，一面是陡峭的石砬子，一面是河，河的对面就是顾小小的义士坟，褐色的沙砾上长着一片一片的芨芨草。
枪毙前，刘德要给他蒙上眼睛，他拒绝了，他用一条好腿支撑着流血的身子，在秋风中抖着，乡警过来摁了半天，他最终也没跪下……
无人喝彩的年代，生与死都很寂寞。
他是谁，家在哪里？没人知道。人们就地挖了一个坑，席也没裹，埋下了。但两天之后，那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土坑。有人猜测，不是让狼拖了，就是被人挖走，总之是个谜。
后来这片空地就被称作杀人场。
五姐出嫁好多年了，二奶奶的坟莹迁入了祖坟地。时间一久，南山的荒地上植满了树木；一条公路修过来，杀人场被割成了两半。人一代代的过去，义士坟，杀人场，这些名字都被人忘记的差不多了。
只有那石砬子好像更加陡峭，一条小河日夜的流着……
2014.6.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