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品梅花雪 书读墨自香
选自:王文元散文集《走过千山心依旧》
午后小憩,醒来时窗外已是雪花飞舞,若大个世界不知何时披上了素装。
此时,心中空了,万缘放下,雪打窗棂的瑟瑟清音如天籁般轻敲我的耳鼓,寂然中有了一份生趣。
伫立窗前,凝神远眺,雪雾飘缈,世间万物似乎都失去了本性,静静地氤氲在雪的怀抱中,像一个孩子正在接受母亲的爱抚。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纤细女子,正掬雪于手中,似玩赏,又似戏弄,我的心不觉一动,她莫不是在汲雪吧,是要烹雪为茶吗?
烹雪为茶,那是何等的妙趣儿。这不由的使我想起《红楼梦》里的妙玉来。想那小女子,终日以青灯为伍,与木鱼为伴,却看不到一丝清律之苦,一缕寂寞之怨,她总是带着淡定、优雅的微笑,演绎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生活情趣。她可将梅花瓣上的雪储藏在青瓷花瓮里,深埋地下,五年后取出。在一个清净别致的小院里,洒扫净室,洗涤器具,盥手、更衣,支一红泥小炉,取五年雪水烹之。艳艳红梅的映衬,丝丝红泥炉的做响,铮铮古琴的弹奏,将那雅韵的悠闲和人生的况味都浸润在其中,真可谓袅袅清音,幽幽茶香。
沉浸在妙玉清雅脱俗的世界里,猛然醒过来,但我的心已被那浓浓的茶香攫取了。于是雅兴大发,我何不也来个烹雪为茶。当我正要出门汲雪时却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此雪非彼雪啊!想想那几百年前的梅花之雪是何等的晶莹剔透,是何等的洁白无暇。而如今那窗外之雪,则像一个失去童真的少女,那看似洁白的外表,其里面暗藏着多少污垢,纤纤粉尘,滴滴酸雨,足以伤之肠胃,蚀之肌肤。想罢不禁悻悻然,凄凄然那!
本人对茶小有爱好,也略知一二,自称是半个茶童,如遇愚顿之辈也可吞云吐雾的炫耀一般,如遇真人便相形见绌,一文不值了。
古人对烹茶用水十分讲究,称水为茶之母。一般多以甘泉为佳,属上乘的应为无源之水——雨水、雪水。不过这只是文人骚客的一时雅兴,真正用之的不多。眼下环境污染之如此的严重,想用无源之水岂不是事与愿违,自讨苦吃吗?如若用之,用不了一年半载保不准得个癌症什么的,早早踏上黄泉路。
久居城中,何处寻觅甘泉却成为难题,不过本人小有拙见,家中置一不锈钢小桶,注满自来水,静至二三天后,可用做烹茶。此时水中的氯气散去,浊物沉降,已还甘甜之本味。
尽管不能烹雪为茶,但茶一定要喝的。于是,我便置一梨花木茶船,取紫砂小壶一把,水自然是贮于桶中之水了。在这个多雪的冬日,身居书香之地,该饮些什么茶为最妙呢?此时,我却有些犹豫不决了。大红袍似乎过于热烈,天梨又显得清雅,铁观音刚烈有余而温润不足,似乎只有冻顶乌龙为佳。据说冻顶乌龙产于台湾海拔七百米的冻顶山上,上冻时才能采摘,而搓揉发酵也要在零下的温度进行,储藏于冰箱为最妙。因其在低温下制作、储存,所以在烹茶时,需提前六个小时醒茶,然后才能烹之。
我一庶民,没有专用冰箱用于贮茶,一台存放残羹剩饭的冰箱,如若将那冻顶乌龙放进去,岂不跌了身份,伤了大雅。倘若再串上些白菜梆子或咸菜疙瘩之味道,真的玷污了其清白,会让人笑掉大牙的,无奈只得将其屈身于橱柜里,因此,也谈不上什么醒茶了。
于是,我便净室、盥手,温杯烫盏,投茶出汤,顷刻一杯黄绿明亮,甘醇浓厚的桂花香气便在我小小的书房的上空飘荡开来。
我乃一俗人,无甚大志,唯嗜茶、书而已。读书之余,坐而瀹茗,煎水之余,起而读书,以为人生之乐事。我常沉浸在茶与书的相伴中,无论是雨雾蒙蒙的春日,还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无论是硕果累累的深秋,还是瑞雪纷纷的寒冬,我会烹一杯清茶,在轻啜慢咽中,打开一册书籍,此时的茶香中又多了一份书香。古人云:饮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我一人品之真乃如神仙一般的享受,再添上一纸闲书相伴左右,不但可低十年尘梦,也可了我半生的尘缘,这时,我会在“诗写梅花雪,茶煎谷雨春”的意境中走进书的故乡……
我似乎看到了,在《烟雨江南》的《三家巷》里走出的觉新,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在《早春二月》的晚霞里,《小桔灯》照亮了《茶馆》,《老实人》的《骆驼祥子》,正倚门沉思《我走过的道路》,在《彷徨》中《探索与回忆》着,似乎在寻找着《新生》。《雨》在不停的下,《雷》怒吼着,在泥泞的《路》上,阿Q《呐喊》着,引来华老栓的几声叹息。只有祥林嫂站在窗口,默默地《祝福》着,目送着那渐渐远去的觉新的《背影》。
我似乎听到了沈园中啜啜的哭泣声;一代才女“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衣,独占兰舟”时的叹息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厮杀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的狂傲笑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波涛声;高山流水的琴瑟声。声声入耳,撞击心怀,令人神情跌宕,泪眼婆娑,久久不能入寐……
我有时会漫步畅游在《静静的顿河》的岸边,听肖洛霍夫讲述铁马金戈的故事;有时也会随屠格涅夫走进茫茫雪原,享受一次狩猎的快活;有时也会招集莫泊桑、巴尔扎克、契科夫和泰戈尔几个老头研究一下《梦的解析》;有时也常常为《小职员之死》而愤愤不平,为于连的狡诈与虚荣而感到羞耻;有时也会为简爱的执着掬下一捧同情的泪水……
窗外仍是雪花飞舞,我飘零的思绪渐渐地从书中起伏跌宕的故事中收回,心中仍充满着挥之不去的感触,但更多的是诗书的清香和舒朗的惬意。
端起茶杯欲饮时,盏中的茶已凉了。
此时,天色已晚,对面的楼门轻启,一老者走出来,他看了看仍未停息的雪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便匆忙的向外走去。这茫茫的雪夜他要去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