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做人 踏实写作 (兼序)
——读傅杰的中篇小说
王 舜
爷爷年轻时在军马场当兵,与成群的军马为伴。退役后在生产队当饲养员,又没离开马。如今老了,照看着丢丢,侍奉着承包地和果园,仍然在梦中与马相伴。
丢丢的父母去南方城里打工了,她被“丢”给了爷爷。
爷爷和丢丢再加上一只已经不下蛋的花豆鸡构成了一个家庭。
全村都是这样的“老幼”家庭。唯一一个没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华子,他是为了照顾全村的老弱病残才留了下来的。华子发现爷爷的果园被成群的乌鸦攻击,告诉了爷爷。爷爷说:“得去果园住着看着。”华子替爷爷搭了窝棚。爷爷把收回来的棒子上了仓,就领着丢丢,丢丢抱着花豆鸡和一个木盒子住进了窝棚。
他们用敲打铁桶、脸盆等方式与乌鸦斗争,保护苹果。
花豆鸡在与乌鸦斗争中折断了腿。爷爷为它上山采接骨草药时,发现了一个木头疙瘩,形状酷似一匹奔跑着的骏马。爷爷如获致宝。这不仅仅是能给丢丢制作一个玩具,最主要的是这马可是爷爷的心灵寄托。
丢丢唯一的家当是那个木盒子,里面装着几本没头少尾的小人书。那是他的宝贝,她常缠着爷爷给她讲小人书里的故事。
丢丢骑在木马上听,爷爷依靠着梨树讲。爷爷其实认不了几个字,主要是看着图往下编。爷爷没讲几页就打起了呼噜,又跟他梦中的骏马去了。懂事的丢丢知道爷爷太累了,就让爷爷静静的睡。其实她那里知道,爷爷不止是累,他病了很久了,常常抱着胸,忍着病痛。啥病?不知道!因为没看过医生。
雷雨交加的夜晚。爷爷说:“唉呀,真想睡他个三天三夜呀!”说着就抱着胸,蜷作一团躺下了。他已经坚持到了生命的尽头。丢丢给爷爷盖上被,她要让爷爷好好睡一觉。
天还没亮,雨还没停。丢丢想下窝棚给爷爷去熬粥,等爷爷醒了好吃。结果她踩空摔了下来,小腿骨折,怎么也站不起来了。荒郊野外,漆黑的夜中,丢丢无助地一声一声地喊爷爷,可是爷爷始终也没有答应。
这么大雷雨,华子很惦记住在窝棚里的爷爷和丢丢。但他正在县医院照顾五保户。等腾出空赶来时,爷爷的尸体都发了,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丢丢呢?丢丢哪儿去了呢?华子找了半天,才在铺底下找到,不知已经昏迷了多长时间了……
爷爷的尸体已经无法搬运,回不了村了,只好就地下葬。爷爷与花豆鸡葬在一起。压坟头纸的是那匹木马。它斜躺着在风中嘶鸣……
这是傅杰发表在《中国作家》上的《风中木马》的梗概。
好一个悲凉世界!
收入傅杰中篇小说集《风中木马》共有七篇佳作。
《炭》,讲的是围绕卫生院遗属孙二娘需要一点儿木炭取暖而发生的连环故事。院长老顾,尽心尽力经营着一个卫生院,艰难到连遗属费都发不起。为孙二娘的炭他跑到县城,买回来却尴尬地派不上用场。孙二娘刚强了一辈子,理解卫生院的难处,宁可选择上吊,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给卫生院添麻烦。孙庆生是孙二娘的侄子,靠承包村里山林挣了俩个钱,便成了村里的“蒿子”,村长也拿他无可奈何。缺肝少肺的魏金生,救人还索要奖赏,卫生院奖他一瓶来苏水和一包避孕套。老顾爱人失业,姐姐有了钱只顾自己“风光”,连母亲也不想照顾……
《不带眼泪回家》,讲的是底层人的心酸故事。患肝炎的老米,县医院住不起,乡卫生院没有传染病房,只好在家里输液。国家的免费治疗政策,因为不合规而享受不到。媳妇上山去砍柴,老米推着到县城去卖,卖一车挣35元,用来治病。痛苦之泪不能带回家,用冰窟窿水洗过脸再进家。卫生院长老顾破规矩在家给其输液,却为报销治疗费带来麻烦。老米的药费问题、卫生院取暖没钱问题、质监局罚款等等问题,掺杂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弄的院长老顾望着“情人”的窗子,悄然泪下……
《锃亮的铁轨》,讲的是少年石影与嫂子沈慧娟的人生悲凉故事。哥哥不明不白死去,嫂子生下了哥哥的孩子。石影中考结束,为了石家的后代,从农村来到城镇嫂子家。嫂子不想让石影过早成为“男人”,托人让他到哥哥曾在的铁路工地锻炼。锃亮的铁轨,那是打工仔艰难生活的写照,是石影与嫂子感情纠葛的写照,是打工时代社会面貌的真实写照。
《太平歌词》,是一台具有时代特征的戏。这台戏有趣的是很像一台木偶戏。观众能看得见的是一桌麻将女人,在公主岭度假村里表演,各自充当不同的角色,而牵动女人们神经的驱使她们表演的却是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大哥。“屋里人都出来呀!大哥回来了——”。戏,到此戛然而止。这出戏名为《太平歌词》,其实唱的是太平盛世背后的悲凉。
《家园》,讲的是农村从医者的悲伤故事。爷爷从医一生,救死扶伤,创建乡卫生院,深得村民爱戴,即使退了休,村农仍然离不开他。然而却因为身上没带钱,而没有及时服上救心药猝死在卫生院药房。父亲欲继承遗志,回乡卫生院从医。为了一个卫生院长的职位,上中学的女儿做出了惨痛的牺牲。
《我们的爱情》,写的是我和丁小慧的恋爱故事。这个故事实在让人心痛。丁小慧把爷爷接到县医院欲做股骨头手术,父亲玩人间蒸发,爷爷在小慧眼皮底下跳楼自杀。小慧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而失常。妈妈不离不弃精心照顾小慧。我遇见邱姐,又遇见小郝,感情产生动摇……故事虽然悲凉,却处处彰显人间大爱,人性的高尚。
通览这七篇佳作,不难发现傅杰的小说很有个性。
个性一:从小处着眼。这七个中篇写得都是基层的小人物,反映的都是小人物们的人生。不贪大,不求洋,本本分分。
个性二:从实处着手。即真实再现现实生活中的真实。通篇没有轰轰烈烈的虚张声势,没有东拉西扯的牵强附会,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豪情壮举的描写,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再现。当然这个真实再现,并非生活现象的照搬,而是脱掉了华丽的衣服,暴露客观的本体艺术再现。
个性三:悲凉的曲调。歌曲有调,小说同样有调。傅杰的小说是极具震撼力的悲凉之调。读傅杰的小说,让人感到悲,悲得让人心酸,让人压抑,让人从心底里流泪。同时让人感到凉,凉得让人脊梁骨透着一股股冷风。悲凉得恨不能“举起石头,砸开冰窟窿,把头扎的冰碴水中冰一冰”。其艺术感染力如此强烈。
个性四:慢抽筋式的叙述。文学中的叙述既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艺术。傅杰的叙述的艺术,我给下个定义叫“慢抽筋”式。叙述的开始直截了当。不搞“先打三通鼓,再打鼓三通”,然后才切入正题,也不搞套路式的“悬念”,而是一开始便抓住所抽动的“筋”,慢慢地不慌不忙的抽。叙述的中途,似乎没看到什么时候来个高潮,来个疯狂的抽动,但你始终没有感到这根筋的松动,让你轻松下来。没有,始终没有,始终牵动着你的神经。随着叙述的深入,疼痛越来越甚。叙述结束,疼痛仍在断续,而且永远地留在了读者的心灵中。
个性五:语言来自生活。傅杰小说语言的生动形象完全是来自生活。先看几个例子。描写夜间的风,“夜间的风挺贼的”。形容短信聊天,“像结巴聊天,费劲”。形容心跳时说话,“像爬山途中与人打招呼”。形容脸热,“像高烧不退的感染病人”。形容人不自在,“瞬间抬起一只手,没命地摩擦前额,好像那里生了疥疮,痒得他抓心”。描写人心冷,“他人掉进冰窟窿,心还让冰碴给扎了。不但冷还隐隐地疼”。描写人收礼的心情,“像一只叼住虾米的鸭子在美”。这些语言都是现实生活的提炼,与人物的身份特征相结合,与事物本质一致,实在、深刻、幽默、大众、发人深省。
说了傅杰的小说,也不得不说说傅杰这个人。
傅杰同他的小说一样与众不同。他的脚下同时在走三条路:文学路、医学路、生活路。
他出生在燕山深处,家虽在农村,但也算文化世家。爷爷是私塾先生,还会看风水。爸爸当过大队干部,文学底子也很厚,家里藏书很多,常用西游记里的故事哄孩子们干家务。傅杰从小受到了文学的熏染,少年便埋下了文学的种子。
傅杰在家排行老七,上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因为家里孩子多,到中学读书,家里连一周五角钱的生活费拿着都费劲,书只好紧着哥哥姐姐先念,他一次次留级,在村里复读,一边帮助母亲烧火做饭。他没有读高中,初中毕业便回家务农。土地承包后外出打工。修公路,抬钢轨辅铁路,还不到成年就承担起了沉重的体力劳动。19岁那年他参军来到陕西某航空兵部队警卫连。一天,他在机场站岗,天下着小雨,此情此景让他诗兴大发,一首《哨位上》喷诵而来。他当时没有带本,就随手记在遮盖飞机轮胎的帆布上,下哨后再抄下来。诗很快在《空军报 》上发表,就是这首诗让傅杰踏上了文学路。同时也踏上了医学路。因为这首诗傅杰从基层警卫连上调到部队机关卫生队学习中医推拿,师傅是中华神手、空军总院副院长、首席专家冯天有的徒弟高全友。
参军没能改变傅杰的命运,但大熔炉里却锻造了他的坚毅品格。本来复员后他在乡政府当个小干部,专门负责护林防火,那个差事除了各村巡视就是罚款,母亲听说后问傅杰,你还想娶媳妇不?于是傅杰辞掉了工作,他倒不是怕娶不上媳妇,他是不想让母亲为他担惊受怕。那年冬天傅杰背着一条军被,一件军大衣只身来到兴隆县城,在一位朋友租住的西厢房里暂住下来,由此拉开了他在县城打拼的序幕。他在酒厂当过搬运工,婚后在大街上摆地摊,在离家三十多公里的深山里伐木,为了给心仪的文学创作寻找一个安静的场所,他发挥自己的特长,在他们县卫生学校下属的门诊里搞针灸推拿,同时自修西医,后来成为他们卫生学校的一名解剖学教师。再后来又挂职到乡下任卫生院院长,开始系统研读《黄帝内经》《伤寒论》《医宗金鉴》《温病条辨》等医学古籍,运用独创的前臂滚法,治愈很多骨伤病人,在当地颇有名气。从医十余年后,为了潜心写作,2010年调入县文化体育和旅游局。傅杰在近 40岁的时候开始写小说。小说让他感到自己的沧桑历程是生活给予他的宝贵财富,让他对人生的思考站在一个区别于他人的平台上,对真善美假恶丑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标准。一个个不眠之夜他将飘飞的思绪倾注笔端,2010年出版中篇小说集《没有人参加的婚礼》,2012年开始《延安文学》杂志连续发表他 四部中篇小说。小说写得他吐血,2016年住进了北京309医院……《风中木马》是傅杰的第二本小说集,收集了他转行后在核心期刊发表的部分作品,这些作品一经发表便受到专家学者的一致好评。
我与傅杰是文友也是兄弟。傅杰为人豪爽,处事谨慎,他不慕大红大紫,也不求名利富贵,只求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真心希望傅杰的生活之路越走越宽,创作之路越走越顺。
是为序。
(王舜现任承德市写作协会主席、热河摄影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