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菊颂》/生态隐喻下的菊文化情怀/薛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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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菊颂》/生态隐喻下的菊文化情怀/薛梅


生态隐喻下的菊文化情怀
——李海健、侯文清《菊颂——承德避暑山庄菊花写真》阅读印象
薛梅
 
  海健素被承德文坛誉为通才,他在报告文学、新诗、散文诗、随笔、评论等各题材中游刃有余,又在艺术的大野里,习练书法,聚焦摄影,并能图文相和,景情相融,怀抱人文之思和生态之趣,继《山庄荷缘》和《牡丹在歌唱》之后,又推出了他的第三本诗影集《菊颂——承德避暑山庄菊花写真》,涉猎十大色系200多个品种257张照片,99首菊花诗内嵌若干个词牌名,成为一个世界文化名城献给新年的贺岁之作,谦谦君子风,瓣瓣吉祥意。纵览三部作品,海健一以贯之所禀赋的中国文人的文化品格和使命担当,都透过“承德避暑山庄”这张历史文化名片得到了最恰切的诠释。于城市,是一种辉映;于文化,是一种背景。 
  现在的避暑山庄,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大皇家园林,集古代园林艺术之精粹,继肇建300余年来,一直以经济推动,以文化立市,以生态为本,努力打造一个自然景象、人文印象和心灵意象的和谐家园,每年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百万多人次,万人共赏,正是自然与人文的互生教育使然,正是文化与生态的互促效果使然。海健作为承德一名赤子,他将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这座求学、立业、成家所在的第二故土,他深知他的文化之根,亦了悟他的环境之美,他在自己的艺术百花园里,悉心照料着他的文字,他的眼光,他的胸襟,他独爱自然的品性中,亦培植着他的文化追求和生态意识,在葱茏的花草木石中,他又慧眼独具,聚焦“菊花”意象,使心灵镜像的东篱风致,只摇曳着一支多情菊,从而达到了笔墨菊韵、物化同心的大境,将传统菊文化情怀进行了现代同构。
  据有史可载,我国自夏商时期就有了菊的发现和命名,至今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养菊、赏菊、品菊、咏菊、画菊的历史。菊,不仅为百姓所喜闻乐见,也成为骚人墨客情感抒发的重要载体,不仅培养了人们雅洁高尚的情致、品德素养,更培育了一种文化操守、生态理念和民族气节。菊花不断地融入人类的生活与文化,从而形成了一种与菊花相关的文化现象和以菊花为中心的文化体系。海健的诗影集《菊颂》正体现了这一菊花文化的心态和情怀。
  海健的山庄菊花写真,折射了中国传统生态美学的濡染。我国研究菊花的历史可追溯至宋徽宗时期,上自彭城刘蒙的《菊谱》问世,下至清代叶天培的《菊谱》,最多可达64部,一跃成为我国古代观赏植物谱录中数量最多的一类,远远超越了其后兰谱的43部和牡丹谱的34部,可见菊花在市井庙堂中种植之广及备受喜爱的程度。但这些菊谱大都以记录菊花品种栽培为重。海健的这本《菊颂》,为避暑山庄十大色系200多品种的菊花存照、正名和配诗,更突显了菊花在观赏、药用、实用等功效外的独特的传统审美价值。菊花远在西周时代,《礼记》中就有记述:“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其后战国末期,屈原《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菊花就与诗词歌赋、绘画摄影造型结下了不解之缘;特别是东晋,陶渊明的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令菊花“芳名亘古今”;唐宋时期,对菊花的尊崇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菊花诗词数量最大、内容最广,咏菊诗词分别达到705首和551首,咏菊诗人达248人和151人。著名的咏菊文人,唐有李世民、骆宾王、孟浩然、李白、杜甫、刘禹锡、杜牧等,宋有柳永、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李清照、陆游、刘克庄等,他们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词名句:“花生圆菊蕊,荷尽戏鱼通”(李世民《秋日敲庾信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过故人庄》)、“笑酌黄花菊,我来不得意”(李白《九日登山》)、“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花白”(杜甫《遗怀》)、“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苏轼《七绝》)、“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菊花如瑞人,独立凌冰霜”(陆游《陶渊明云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盖以菊配松也余读》)等,“爱菊高人吟遗韵,悲秋病客感衰怀”(《酬皇甫郎中对新菊花见忆》),历史上尤以白居易咏菊诗最多,达43首。这样就不仅持续而广泛地推动多姿多彩的菊文化现象,更激起了人们对富有多重意蕴的人格理想的探求和对民族传统的生命哲学的探究。
  菊花之于避暑山庄,由于康乾二帝常在承德过重阳节,菊花栽植也便十分普遍,主要在如意洲、澄观斋、创得斋等处,还有各处居所也多有盆菊摆放。清代菊花花色十分丰富,但主要是以黄色为正品,其他颜色只是陪衬。乾隆皇帝的山庄菊花诗就有数十首,“黄花钟正色,必向御园开。识得重阳节,刚从上塞回。霜严信徒尔,日嫩特佳哉。静对无穷趣,茱萸漫泛杯”,明确点出了清代帝王在避暑山庄度重阳节时要延续赏菊、饮菊花酒等千年风俗。康乾两位皇帝十分向往“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在避暑山庄内康熙皇帝还亲自建立了瓜圃、菜地,篱笆下种菊花,追求“砌边更喜黄花放,一副陶家画总收” 的园林意境。这些传统生态美学观,都得到了很好的继续和发展,如今的避暑山庄菊花品种就有十大色系200多种。
  海健非常注重菊花品种的繁茂,他一一核实了相关品种的命名,可谓抓取菊花之全也是一大亮点。同时,他还在十色菊品中挑选出99种菊花,为其创作了99首菊花格律诗,有20多首诗的最后三个字都是一个词牌名,这些精心设计都暗和了海健始终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美学的孜孜追求。他的菊花写真,使山庄、菊花、诗意相辅相成,和谐蕴藉,既有中国古代儒家美学的仁所建构的自由与美,又有道家美学自然之道的天人合一境界,还与禅宗悟的韵味提倡有密切的关联。这样的话语建构方式和阅读期待视野,在生态危机的全球化和生态运动方兴未艾的当下社会,无疑是有着重要的现实文化启示性和反思性的。现代文明的生态理想的核心,即是尊重自然。自然做为一个呈现着美丽、完整与稳定的生命共同体,其仁之爱在于平等与平衡,道之美在于和谐与通达,禅之悟在于涵容与生机,其内部之间,包括人在内的共生、共存、共荣,既彼此联系,又彼此制约。
  海健深味其理趣,其质地,他关注故土、家园、人文,均截取自然之一叶一花,一虫一鸟,一水一山,一亭一阁,小视角,大天地,小抒情,大襟怀,别有风骨,亦别有境界。他的菊花写真,从花色、花韵、花香、姿态等全方位进行欣赏,有季节时序的关照:“不怕秋湖对秋月,只恐秋色天天深”、“南浓翡翠色芳菲,淡淡秋霜染翠微。老篱紫藤叙旧话,秋色还从柳梢归”、“绿水秋波对秋风,翻过西岭看云松”、“秋露初霜白菊香,十亩菊园飘芬芳。莫叹秋深花易老,落英纷纷入诗行”等,菊与秋景、秋露、秋月、秋色同时出现,在秋寒之中,草木萧疏,唯有菊花“此花开尽更无花”,既悦秋,又悲秋,以其繁茂仁厚,耀亮秋季之魂;有重阳节习俗中的诗词雅赏,众所周知,九九重阳,登高、赏菊、插茱萸、饮菊花酒、吟诵词章,都是必不可少的习俗风致,菊花入诗词,自古篇章翰如海,海健潜心研读相关菊花诗,研习宋以来各种词牌词令,99首诗嵌入20多个词牌名,可见海健正是以文人之心继续吟哦着重阳吟诵菊花诗词的美好情愫:“菊渊雅韵韵深藏,凭栏远眺诗茫茫。屈骚陶菊炙人口,唐诗宋词飘幽香”、“依山不觉春光远,凭栏感伤忆江南”、“菊上霞光红几道,齐诵一首满庭芳”。九九重阳菊,素有吉祥和长寿的象征,见于《西京杂记》:“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蜀人多种菊,以苗可入莱,花可入药,园圃悉植之,郊野火采野菊供药肆”。海健一首《咏麻姑献寿》:“麻姑献寿寿粉黄,虞姬起舞舞霓裳。天宇咸畅弄倩影,香远溢清溢远香”,则点化了重阳菊花有延年益寿的人道关怀和中华民族敬老爱老的民族精神。
  海健的山庄菊花写真,弘扬了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的联姻。海健的山庄诗影集已出版三本了,其将诗歌这一人类最古老的抒情方式,和摄影这一最年轻的艺术表达相融合,以格律诗的古典韵致、简洁大气、节奏明快的手法,与摄影用光圈、快门抓拍或微距去表现瞬间、局部的手法相通达,从而将线性的事物片段化,或看有拍无,或看无拍有,或将大气磅礴的气势一览无余,或时空挪移超然物外的朦胧与暗示,都力求在繁复的世界中抽离出属于诗性的那不多的部分,在瞬息表象中直接呈现或隐藏那些超越时空的永恒的东西,将人的思想带到无限的想象空间里去。特别是诗人的摄影更有其特别的气质,一种不可言说无以名状的气质在画面中坚定的缓流,不知是光影代替了文字,还是文字用光影的化妆潜伏在画面之下,他的荷花、牡丹和菊花三部诗影集,都流淌着诗思下的不尽诗意。
  本书中的主角菊花,更以其独具魅力的文化内涵,使自己的身影浸润在各种艺术载体之中。包括古代的文学、书法、绘画、音乐和近现代的电影、音乐、摄影等各种形式。据不完全统计,以菊花为要素、距今最近的艺术形式,当以影视作品和音乐,影视有较大影响的是《菊花茶》《满城尽带黄金甲》《山菊花》《菊花醉》《阳台上的野菊花》等,音乐有《菊花台》《菊花香》《野菊花》《冰菊物语》《菊英泪》等。与菊花入诗词的时间来看,菊花入画较晚,大略始于五代,五代徐熙、黄筌都画过菊,宋人画菊者极少,元代苏明远、柯九思也有菊的作品,明清两代画菊的也不多,较负盛名的有明代陈淳《菊石图》、王彀祥《翠竹黄花图》、李流芳《山水花卉图?秋菊》、王中立《双猫菊石图》,清初王铎《兰竹菊图》、原济《竹石菊图》,高凤翰《雪菊图》、边寿民《歪瓶依菊图》、郑燮《甘谷菊泉图》、虚谷《菊石图》、胡公寿《花果树石图》,近现代著名画家吴昌硕、蒲华、齐白石、娄石白、王武等笔下都有菊花图。菊花诗词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岳巍、戴思兰在《中国古代菊花诗词研究》中统计,从《全唐诗》、《全宋词》、《全元曲》、《西清诗话》、《咏花诗品》、《广群芳谱》、《红楼梦》等13部诗词古籍中搜集到菊花诗词有1519首。菊花诗词始于战国,盛于唐宋,衰落于元明清。菊花诗词的发展,从咏菊外表,到咏菊气韵,再至借菊言志。
  海健深受传统艺术形式影响,他拍菊,写菊,将诗画结合,艺术联姻,取得了独具个人品性的艺术创造。海健镜头里的菊,注重菊花自然的原生态,既极具视觉冲击力,可谓菊有百态,摄无常规,不同品种,亮点迥异:有靠艳丽色彩取胜的,有靠曼妙多姿展示美的,有靠线条曲直引人驻足的,有清新飘逸、饶有意境的,各有千秋,不一而足;又能化繁为简,无论是菊花的整体、特写或微距小品,他都能够遵循黄金分割法则,简洁构图,极富创造性地炼意。同时,他还注重画面的适当留白,不贪大求全,拿捻得好轻重缓急,绝不让陪体在位置、明晰度、色彩、亮度上喧宾夺主,他非常注重减法规则,颇得诗歌艺术之要。
  摄影是空间的艺术,表现静态的美。诗歌是时间的艺术,表现动态的美。诗画相契相和,是一种融合的艺术,一种交流的艺术,像一场面对面对话,像一场促膝谈心,如坐春风之境扑面而来,甚为动人。海健深味苏轼对王维诗画一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境的赞誉,他力求在他的诗影中获得这样一种合一和融熔之美,影中有诗,诗中有影,其图为无言的诗,其诗为无言的影,其豪放与婉约并存,细节与铺垫共生,可谓妙至佳处。
  海健的这本山庄菊花写真,一共辑录了257张菊花照片,99首菊花诗词,可以说,海健正是以诗人之眼,将他自我的内心情怀折射在一朵朵菊花上,名虽不同,色虽各异,但其精神风骨却万物可闻,天地可见,为我们打开了心路历程的繁复和微妙,推开一扇扇风情别致的心灵之窗,将一个城市政治、经济、文化诸多方面的人文信息尽收眼底,既能领略到花香色异的自然美,更能勾起阅读者脑海深处的民族历史文化和地域文化记忆。
  海健的山庄菊花写真,营建了一个城市的生态文化话语。菊花诗词以及菊入各种艺术门类成就的兴盛,也同时揭示了社会稳定程度和菊花栽培技术所达到的水平。
  菊花,起源于中国,从原始的野生种类,经过人工栽培、杂交、选择和培养,并经过漫长的发展历史,已经逐步成为世界上品种最为丰富的栽培植物之一。菊花的地理分布,从《山海经》中就有记载:“女儿之山,其山多菊”,不同种类的菊花分布地理也各不相同,野菊分布较广,各地多有重叠。自陶渊明开创了文人赏菊的传统,至宋逐渐普及到民众之中,菊花培植及观赏越发成为时令佳日的视觉盛宴,菊艺中心和菊事活动就越发兴盛起来。中国古代的最早的艺菊中心,出现在北宋的京都河南开封和南宋临安杭州。《东京梦华录》中有关于北宋开封重阳时展出的菊花品种的记载:“黄白色蕊若莲房,曰‘万铃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龄菊’,纯白而大者曰‘嘉容菊’。”《梦粱录》记载南宋临安赏菊的情况:“禁中与贵家皆此日赏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赏。其菊有七八十种,且香耐久。”明清时期,艺菊成风,且规模庞大。张岱《陶庵梦忆》、文震亨《长物志》中都有记载。兴盛菊事,一则菊花品种丰富,花香清远,菊农及赏菊者均受益;二则“得花之性情”,扬人格精神;三则政治、经济、文化繁荣的症候,重视生态文化景观的建设。 
  从这个意义去考量,承德近年来菊事颇为繁茂。只避暑山庄景区,即自2013年起,就每年于中秋、 国庆和重阳三节前后,举办避暑山庄菊花节。“喜庆、同乐、健康、祥和”是避暑山庄“首届菊花节”的主题,菊花集中种植面积超过10000m2,菊花品种超过300种,其中精品菊就达到了150多种,菊花造型选用传统的花神祝寿、 帝王赏花、 花鹿嬉戏、 指点江山、松鹤延年等等,围绕主景区,共分五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内容和主题,寓意江山一统、九五至尊、大清八旗、喜迎八方来客。主景区采用了皇家专用的“一池三山” 的园林设计理念,曲桥、拱桥连于主岛,水生植物遍布池中、驳岸,150余种精品菊花或悬于崖上、或置于三山五岳之中,喜迎宾朋观赏。周围延绵的文化墙则展示着菊花在历史不同时期的发展和寓意,详细记述了菊花和我国传统文化的密切联系,名词佳句、风俗传承,无一不使人流连忘返。避暑山庄菊花节,最大的靓点是以菊文化为底蕴,以传承菊文化为主旨, 用古典园林的造园布景方法,展现我们中华传统民俗文化,展示避暑山庄历史文化,营建承德旅游文化大市的生态话语。
  海健的避暑山庄菊花写真,以诗影结合的方式,在提供一种直观的美的阅读的同时,避暑山庄的地理定位,更提供了一个文化城市的品牌形象:君子之德与高洁凛然的精神象征,即菊文化、孝文化、园林文化相融一体,古风、古韵、气节与品格并生共存。海健拍摄的菊花写真,诗意的菊花吟咏,无疑具有了一种深厚的审美、道德,甚至哲学内涵的象征形象,将一个城市生态文化所要传达的观念与价值、理想与信仰、宗教与艺术的取向,得以完美体现,显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之境、人文之态,为我们建设生态文化提供了宝贵的资源。
 
   2015.12.30                      
写于北京八里庄鲁迅文学院A403室